適合女生的散文 你要做什么 張曉風(fēng)(6)
“為什么?為什么?為什么你不肯是人?為什么你在回避?人生的擲骰大賭場(chǎng)里你不下注嗎?你既不做莊家，又不肯做賭雙數(shù)、或者單數(shù)的賭徒，你真的如此超然嗎?”
因?yàn)橹浪@樣問我，所以干脆不說，讓她無從問起。但逃不掉的，我自己終于這樣問起自己來。然后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對(duì)自己耐心地解釋起來。
記得不久以前在香港教書，有一天去買了一幅手染的床罩，是中國(guó)大陸民間的趣味。我把它罩在床上，一個(gè)人發(fā)呆發(fā)癡的看個(gè)不停。到了晚上該睡覺了，我竟睡不著，在沙發(fā)上靠靠，在桌邊打個(gè)盹兒，也就混過去了，只因舍不得掀開啊，那么漂亮那么迷死人的東西啊!這樣弄了一個(gè)禮拜，忽然讀到朋友蔣勛的文章，提到民間楊柳青的年畫，年年都要換新的，他的結(jié)論竟說連美也是不可沉陷不可耽溺的。我看了大為佩服，見面的時(shí)候我說：“真佩服你啊!能不耽美，我就做不到!”他笑起來：“老實(shí)說，我也做不到，你當(dāng)我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?就是說給自己聽的!”
我又猛然想起有一次看柏格曼的電影，其中一位小塊有難，有人好心引述良言勸慰他，他哭笑不得，反譏了一句：
“朋友，你真幸福——因?yàn)槟阏f的話，你自己都相信。”
原來，所有的話，都是說給自己聽的——說給或相信或不相信的自己聽的——希望至少能讓自己相信自己所說的話，我之所以想做樹，想做菊，想做一枚蹄痕，想做月，想做一只殘陋的碗，甚至是一條漠然不相干的裙子，不是因我生性超然，相反的是因?yàn)槲疫@半生始終是江心一船，崖邊一馬，“船到江心馬到崖”，許多事已不容回頭，因而熱淚常在目，意氣恒在胸，血每沸揚(yáng)，骨每鳴鳴然作中宵劍鳴，這樣的人，如果允許我有愿，我且勸服我自己是江上清風(fēng)，是石上苔痕，我正試著向自己做說客，要把自己說服啊!至于我聽不聽自己的勸告，我也不知道啊!